“我对家乡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,大人们在一起只谈两件事:一是谁家孩子学习好,二是老天什么时候下雨或下雪。打小对干旱的认知是促使我日后走上‘抗旱路’的重要原因。”
甘肃省会宁县是全国出了名的干旱贫困县,素有“苦瘠甲天下”之说,年降水量300~400毫米,当地一度有“金张掖、银武威、做官不到会宁”的说法。甘肃农业大学农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柴守玺,正是出生在这里一个被干旱与贫困双重包围的农村,他毫不吝啬地将自己完全奉献给这片热土。
三十余年如一日,柴守玺始终坚守在旱作农业一线,一次次向“旱魔”发起挑战,这一切只因为儿时的梦想:“让更多干旱地区的老百姓有饭吃、吃饱饭”。2014年,柴守玺主持研发的“旱地秸秆带状覆盖栽培技术”经过三年多种植实践,被证明能大幅提高小麦和马铃薯产量。加拿大农业部农业与农业食品首席科学家甘延太在考察后做出评价,认为这项技术是他多年来见过的世界一流创新技术,具有重要推广应用前景。
“让干旱地区的老百姓有饭吃、吃饱饭”
贫困与饥饿如影随形,从小就在柴守玺的心里留下了一道难以名状的疤痕。“上世纪60年代,家里生活很清苦,但所幸没挨过饿,就是吃不上白面。最困难是70年代中期,当时村里许多家庭连粗粮都吃不饱。”柴守玺告诉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。
吃不上白面,就吃粗粮。粗粮吃太多,柴守玺在初高中阶段脾胃虚寒,三天两头出现过敏性荨麻疹,面目浮肿,异常痛苦。当时只有十来岁的他住校读书,没有钱看病,只能忍受等待痛苦自然消退,却不想隔上半月又复发。柴守玺说,当地老百姓真正吃饱饭是在上世纪80年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后。这些痛苦的记忆让幼小的他早早就明白“吃饱饭”对于生命的意义。
会宁同时又是全国著名的“高考状元县”。这里的人们深信,考上大学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、脱离贫困与饥饿的唯一出路。柴守玺的父辈也深信这一点,再苦再难,也要供孩子上大学。
1979年,柴守玺参加高考。父辈希望后代学农和学医,和他商量着报考甘肃农业大学农学系。“父辈认为这两个技术实用,能吃上稳当饭,而我从小参加农业生产,对学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密感,我们一拍即合。”
勤奋好学的柴守玺如愿考入甘肃农业大学农学系,开启农学生涯。大学毕业后,他被分配到家乡会宁县农科所从事小麦抗旱育种工作,环境亲切熟悉,让他工作起来得心应手。从这一时期开始,柴守玺着手一圆当初的“抗旱梦”。
短短3年时间,柴守玺就针对性地引进了适合旱地种植的小麦、马铃薯、豌豆等作物优良品种,将老家附近的品种实现了第一次更新换代。如今,家乡的品种已实现了三次更新换代。
但在会宁工作3年后,柴守玺有了危机感。一方面,县农科所位于交通不便的乡镇,信息闭塞,专业能力的拓展遭遇瓶颈;另一方面,单位经费紧张,更没有一件可以开展深度研究的设备。“当时觉得要将自己的能量放大,就得走出去。”于是,柴守玺下决心报考中国科学院西北水土保持研究所硕士研究生,寻找新机会,以更好地回报家乡。
1989年,柴守玺顺利从研究所毕业。东南沿海地区很多单位向他抛出了“橄榄枝”,但他并没有“孔雀东南飞”,毅然回到甘肃农业大学工作。1996年,柴守玺被公派留学瑞士一年期满后,本可以留在当地工作,享受高薪待遇,但他“十二万分不愿意”,因为还未实现家乡的“抗旱梦”。
柴守玺说,处于旱作农业区的甘肃是旱作农业技术最理想、最具挑战性的地方。“如果能在甘肃搞出大幅度增产的旱作技术,对全国其他地方的辐射带动效应将更大,怎能忍心离开?”
向“旱魔”发起挑战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至本世纪初,节水意识还不像今天这般强烈,许多高产优质小麦的生产依靠的是高耗水、高肥料。而从小对干旱贫困有着深刻理解的柴守玺,下决心将研究目标定位在小麦抗旱节水育种和栽培上。
农业科研本就是一项艰苦的工作,要在干旱地区搞出一番“名堂”,就必须付出更多的艰辛。这些工作永远离不开田间地头,更需要漫长的周期,很多研究到头来还可能失败、一无所获。
从播种到收获,哪一个环节都耽误不起。每一次,从田间试验到生产环节,他都要彻底地回归农民本色。春节刚过,他就要投入到忙碌的春耕播种、田间管理中,脏活累活抢先干;进入5月后,天气再酷热,他也要工作八九个小时,做抗旱试验测定和杂交选育;收获之季,他奔走田间一线指导收割、脱粒计产,结束时,几乎变成了一个“黑人”。柴守玺在“抗旱路”上走得很“犟”,拿他妻子的话说,他就像一头上了磨头的毛驴,有开始,没结束。
几十年周而复始的工作让他的汗水没有白流。2004至2014年,他先后主持选育成功了“西旱1号”、“西旱2号”等小麦品种四个,并在全国大面积推广应用。其中,“西旱1号”成为西北和华北地区近20年第一个推出的通过国家审定、适宜北方广大旱作区和节水灌区推广种植的国审品种,实现了甘肃历史上旱地春小麦国审品种零的突破。
除了坚持培育小麦抗旱优良品种外,他将目光聚焦在粮食增产上,并选择了北方最主要的口粮作物小麦为主攻对象。“不能增产的技术老百姓很难接受,我们的技术要让老百姓将饭碗可靠地端在自己手里。”
甘肃在旱作农业方面处于全国领先地位,研发了许多享誉国内外的重大旱农技术,其中,地膜覆盖近年来已成为旱作地区大面积应用、可大幅度增产的技术,但由于地膜田间回收技术不过关等原因,残膜对土壤造成的污染日益引发诟病。尽管政府部门每年要投入资金治理地膜污染,但治标不治本。柴守玺一直在思考,能否研发出一种能替代地膜覆盖的技术?
农村地区大量闲置的玉米秸秆成为柴守玺首先想到的能替代地膜的“法宝”。2012年起,柴守玺带领科研团队利用秸秆在试验田上进行覆盖种植。但不管是将秸秆打碎了铺还是整秆铺,都会明显降低土壤温度,影响出苗,导致粮食减产。
一次又一次失败后,柴守玺的思路反而大开。他最终想到了解决保墒和降温矛盾的“金点子”:将麦田分为覆盖带和种植带,即“种的地方不覆,覆的地方不种”。这项名为“旱地秸秆带状覆盖栽培技术”随后被应用在“十年九旱”的甘肃通渭县小麦种植基地上。这次,他成功了。
大幅提高小麦和马铃薯产量
2013年、2014年,农业部、甘肃省农技推广总站等部门专家联合对该技术进行了现场实产验收。农业部小麦专家指导组成员、国家小麦产业技术体系高产创建岗位科学家赵广才介绍,两年秸秆带状覆盖小麦产量分别为每亩247.4公斤、361.3公斤,较传统无覆盖露地栽培分别增产84.4公斤、97.5公斤,增产率高达30%以上,与地膜覆盖产量相差无几。同时,新技术还能避免地膜使用对土壤的污染和秸秆焚烧形成的雾霾污染。
农业科技工作者对这一技术寄予厚望。我国旱地小麦面积约1亿亩,主要分布在淮河以北的晋、冀、鲁、豫、陕、甘六省,占北方六省(市)小麦总面积约三分之二。按秸秆带状覆盖技术推广面积达到旱地小麦的50%,较无覆盖露地种植增产15%、亩增产30公斤的保守计算,预计全国年总增产小麦15亿公斤。
获得这一成功后,柴守玺趁热打铁,将技术“移植”到马铃薯上。实践表明,应用了该技术的鲜薯最高亩产量可达2311.4公斤,不仅较无覆盖露地种植大幅度增产,而且产量普遍超过目前甘肃主推的马铃薯黑色地膜覆盖栽培技术,最高可较地膜覆盖增产16.9%。
柴守玺告诉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,按新技术较常规黑膜覆盖增产5%、亩增鲜薯100公斤的保守计算,全国7000万亩旱地马铃薯每年可总增鲜薯70亿公斤,甘肃800万亩旱地马铃薯每年可总增鲜薯8亿公斤。
柴守玺用自己的实践证明了他选择的巨大价值。2014年底,甘肃省农业推广技术总站将“旱地秸秆带状覆盖马铃薯栽培技术”确定为全省五大潜力技术之首,并决定今年在全省全面示范推广。同时,这项技术也被推荐为农业部《粮食绿色增产模式攻关》的重要技术。当前,国家明确提出将马铃薯主粮化的号召,这为该技术推广应用带来了良好机遇。
抗旱路上“一根筋”
在从事农业科研的过程中,有的人选择了短平快出成果的方式,有的人“学而优则仕”离开了农业科研一线。柴守玺却“一根筋”坚守在旱农研究与应用第一线,向着看似冷僻寂寞的道路前行。
“搞科研尤其不能跟着钱走,什么项目有钱就搞什么,这样虽能成为‘杂家’,却不能成为‘专家’、‘大家’。”柴守玺说。
从选育多个旱地小麦品种,到研究作物抗旱生态生理机制;从主持研制小麦覆膜覆土机以及配套穴播机,到研发旱地秸秆带状覆盖作物栽培技术;从编写生产科普资料,到开展各种示范推广和技术培训——柴守玺认准了一件事情就干到底。
粗略统计,柴守玺每年累计在示范基地工作的时间长达3个月以上,每年的科研行程都在3万公里以上,几乎跑遍了甘肃主产小麦所有县区,同时每年的任课时间又长达240小时以上。同事和学生笑称他是“停不下来的陀螺”,把时间都交给了科研和教学任务,留给家人的屈指可数。
不过,让柴守玺感到庆幸的是,尽管偶有埋怨,但家人还是给予了他无私支持。妻子“嘴硬心软”,尽心尽力地照顾孩子和家人,为他专心工作提供了支撑。他的弟弟更是将老家的自留地贡献给他作育种试验田,并精心管理。“在小麦抗旱育种上,他帮了我很多忙,操了很多心,如果说有功劳,他应该占一份。”
柴守玺一再强调家族力量对他的鞭策。柴守玺爷爷一族的大家庭有40多人,先后有12人考上了农业院校,专业涉及畜牧兽医、林业、农业经济管理等,是名副其实的“农业世家”。现今,柴守玺的儿子也子承父业,正在攻读农作物抗旱方向的研究生。“我希望他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。”
“现在我没有遗憾,就担心时间不够用。”柴守玺说,“离退休只有7年时间,我想集中精力继续研究完善秸秆带状覆盖技术,并探索应用到其他作物上的可能性。如果这个技术能够大面积推广应用,这辈子就可以交代了。”
本文刊于2015年第11期《瞭望》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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